约翰逊是最支持乌克兰的欧洲领导人,为何最早“仓促下课”

时间:2022-08-15 10:34:20来源: 意大利侨网


        鲍里斯·约翰逊辞任保守党党魁和英国首相一个月后,继任者争夺已经进入最后阶段。现任外交大臣伊丽莎白·特拉斯和前财政大臣里希·苏纳克一路闯关,成为两名“决赛候选人”。

  按照保守党选举党魁的流程,印有这两位候选人名字的选票将被寄给保守党的全体16万注册党员,并最迟9月2日将选票寄还。预计9月5日,保守党将宣布最终的胜出人选,此人也将成为新一任英国首相。

  在很多英国媒体看来,约翰逊7月7日的辞职如同一场发生在英议会暑期休会之前的“突如其来的政坛地震”。究竟是什么原因,引发了这场近百年来罕见的保守党党内逼宫风暴,并最终迫使人气曾一时无两的约翰逊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被迫辞职?

  约翰逊短短三年的首相生涯中,内政最高光的时刻当属2019年破纪录赢得大选,而外交上就要首推在俄乌冲突升级后的活跃表现了。但是,他今年在乌克兰危机上的“外交成就”,最终还是没能敌过他因为过往行为失当导致的执政危机。根据民调,英国公众对于首相在俄乌战争期间的表现大都给予了正面的评价,但即使是保守党支持者,也有超过三分之二的受访者表示,无法支持这样一位行为放荡不羁的首相继续代表本党领导国家。

  保守党“当家明星”的陨落

  压垮约翰逊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保守党副党鞭克里斯托弗·平彻的丑闻。这种接连曝出的离谱恶劣的性骚扰行为,发生在分管议会党团内纪律的平彻身上,极大冲击了保守党的声誉,更让议会里的保守党议员人人自危。而最要命的是,其实在平彻今年2月被提拔为副党鞭之前,这些指控已经被放在约翰逊的案头。这意味着约翰逊是在明确知情的情况下,还选择提拔平彻。这一下,议会保守党党团和整个约翰逊内阁如雪崩一般破防。7月5日晚,财政大臣苏纳克和卫生大臣贾维德宣布辞职,并很快引发内阁的“跳船潮”。一天之内,首相府收到了超过50封保守党议员对政府职务的辞呈,其中包括6名内阁大臣。

  在7月6日中午的议会首相答问环节,约翰逊拒绝辞职,随后还试图通过改组内阁挽回危局。但最终,在7月7日中午,奋力搏斗了不到48小时的约翰逊认输,宣布自己将辞任党魁和首相。

  自从约翰逊就任首相以来,内阁出现了一系列政治争议。尤其在疫情封控期间,约翰逊被爆出多达16次在唐宁街10号首相府内举办饮酒派对,带头违反自己制定的疫情限聚禁令,引发了轰动全国的“派对门”事件,并成为英国史上首位因为违法接到警方罚单的在任首相。

  英国民众原本就对持续一年多、又数次反复的疫情封控政策颇有怨言,这次“派对门”风波更是彻底摧垮了民众对于约翰逊政府的信任。在5月初的地方选举和6月底的两场国会议员补选中,保守党接连惨败。此时,约翰逊再也不是2019年那个领导保守党取得历史性大胜又成功完成脱欧的政坛明星,他的个人形象已经成为保守党当下最大的负资产。所以,约翰逊的下台命运其实早已经注定,平彻的丑闻如同一根导火索,最终引爆了议会保守党团内部危机的炸弹。

  如果没有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约翰逊的政治生涯基本上可以说是生逢其时、顺风顺水,在很多关键时点上甚至是开挂一般的幸运。他一度获得了包括撒切尔夫人在内的保守党多位大佬的赏识,并最终在2001年当选为议员,正式步入英国政坛。

  2008年,约翰逊迎来了其政治生涯的第一个高光时刻,击败了试图连任的工党老市长利文斯通,成为伦敦市长。在伦敦奥运会的筹备和举办期间,约翰逊在两届市长任上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曝光度,随后又在脱欧公投中成为脱欧派的明星和领军人物。在接下来特蕾莎·梅执政、英国政坛无比混乱的三年里,他先是隐忍,随后入阁担任外交大臣,并在最合适的时刻跳船辞职,最终挑战首相大位成功。

  约翰逊在政坛上的成功,和他的性格不无关系。首先,他很善于把握民意的变动,并在关键时点上作出最合适的判断,第一时间站队并成为民意优势一方的领军人物。这在选举政治里,无疑是最强大的能力,这一点就连他党内外的对手也不得不佩服。约翰逊不是英国传统政客精英但不接地气的形象,讲话幽默,各种语言梗和流行金句张口就来,常常不顾形象卖怪耍宝,这就让他能突破保守党的传统支持者的圈层,在英国中下层民众中也人气颇高。

  而约翰逊的政治手腕也值得称道。他很擅长区分敌我,在党内有相当的人脉,能团结一批死忠支持者,在关键时刻也对政治对手毫不留情面,对反叛者出手更是狠辣。在2019年,他藉着脱欧进程遇阻、重新大选的机会,对保守党高层进行了一次深度换血,相当一批重量级的留欧派大佬纷纷出局,无缘代表保守党参选。所以,对于现在的议会保守党党团来说,即使约翰逊辞职离开,他的势力依然还在,至少在未来几年,他依然会在党内发挥巨大的影响力。

  但是,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约翰逊的这种放荡不羁,甚至有些乖张的性格,让他有一批死忠支持者的同时,也有数量相当的一部分英国人对他十分厌恶。这种“榴莲体质”,在总体仍然保守和传统的英国政客中是很罕见的。尤其在面对疫情带来的封锁时,那些更“自律”、更“遵守规则”的人受影响更大,他们自然会对首相带头放纵、参加聚会派对而感到出离愤怒。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约翰逊从保守党的当家明星,变身为“票房毒药”。

  “至暗时刻”的到来

  性格不羁、热衷派对,又在用人问题上严重失察,这些都可以算是约翰逊的个人责任。但约翰逊仓促下课的背后,还有一个无法回避的深层次原因,就是如今正深陷滞涨边缘的英国经济。这就不是约翰逊一个人、甚至也不是英国一国所能担下的责任。

  公允地说,英国是欧美各主要经济体中,较早从新冠疫情中恢复元气的国家。2020年,英国经济萎缩了超过9%,刷新了历史跌幅纪录,但其实在2020年第四季度,英国经济就已经取得了环比增长。剔除物价和汇率因素之后,英国去年的国内生产总值(GDP)已经基本抹平了疫情带来的衰退,甩开法国稳居世界第五。

  但是,经济过热带来的问题去年就有所显现。首先是政府债务问题。疫情初起之时,英国政府为了防止封城后出现大规模失业潮,主动为全国几乎所有合同制雇员和自由职业者有上限地发放其原工资的八成,而劳动者不需要去上班,雇主也不需要强制承担剩下两成的薪水。这种极其慷慨的福利政策执行了差不多一年才慢慢被削减下来。

  英国和美国不同,无法依赖美元的强势国际结算货币地位,通过一轮又一轮的量化宽松来稀释本币的负债,而一向标榜“少借债、少花费、小政府”的保守党内阁,在一年多的疫情冲击之后,也背上了沉重的政府债务包袱。借的钱总要还,于是英国政府去年就放出风来,国民保险金税率会在2022财年起增加1.25%,这就从根本上违反了保守党在历次竞选中“不加税”的承诺。

  其次,新冠疫情伊始,英格兰银行为了抵抗冲击,一口气将基准利率降到了0.1%,已经近乎是零利率。同时,英国政府也配合推出了房产印花税的减免政策。可想而知,如此优惠的利率和税收政策不可避免地带来了资产市场的过热。过去两年中,英国房地产市场“一枝独秀”,房价以每年近10%的速度飞涨。但是,随着去年下半年美联储加息的脚步加快,英国和大多数西方国家央行一样,在2022年也都跟随进入了飞快的加息周期。目前基准利率已经调至1.75%,且年底前有可能触及3%,这让普通家庭的房贷压力短时间内暴增,地产泡沫化的危机已经可以看到端倪。

  而今年春天突然升级的俄乌冲突,给西方主要经济体带来的冲击更是自1970年代石油危机之后所罕见的。由于欧佩克组织拒绝大幅增产,在强烈的恐慌情绪下,国际市场油气价格屡创新高,叠加着不稳定的全球供应链,西方国家整体的工业生产和日常生活秩序都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目前英国的整体通胀率已经逼近10%,汽柴油和食品价格涨幅超过20%,家庭能源支出更是已经翻了几倍。

  很显然,疫情后脆弱的经济根本不可能支撑工资以同样的幅度增长。税收、房贷、物价叠加上涨,对于英国普通工薪家庭而言,当下的经济形势确是本世纪以来的“至暗时刻”。这一切都在不断提醒着英国人,上世纪70年代席卷整个西方世界的滞涨随时可能再次到来,或者已经不可避免的正在发生。而当危机来临时,普通人不可避免想要寻求改变,英国保守党政府和约翰逊本人,不巧就站在了这个时间点上,成为了需要为这一切负责的代价。

  难以扭转的大局走向

  在辞职演说中,约翰逊回忆了自己三年首相任内主要做的几件大事。首先是带领保守党以三十多年来最大的优势赢得2019年底的大选,并顺利完成了脱欧;其次是他带领英国在付出巨大代价之后在全球主要经济体中率先走出了新冠疫情的封锁和限制,尽管他本人在病毒第一波大流行期间一度感染并被送进重症监护室(ICU);第三,也是他认为最重要也是在最开始就强调的:“领导西方,对抗普京,支持乌克兰人民为自由而战”。

  如今,约翰逊虽然即将离任首相,但他仍然是国会议员,而由他亲手挑选扶持出来的党内势力仍在,而且这批议员大都相对年轻,在英国政坛上有更长远的影响力。尽管约翰逊遭遇逼宫下台,但是即便是很多辞职的内阁成员,也只是因为眼看民调跳水,内阁大厦将倾,不得已选择跳船自保。这和特蕾莎·梅在2019年遭遇的基于脱欧的根本路线之争所引发的大规模反叛不可同日而语。可以预期,至少到本届议会2024年如期改选之前,约翰逊在党内仍然是个绕不开的话题,他的“政治遗产”也会深刻影响其继任者未来两年内的执政方针。

  目前进入保守党全体党员投票的两位候选人苏纳克和特拉斯,都是约翰逊内阁中的重臣,他们和本届政府以及约翰逊本人都有切割不开的紧密关联。而且,英国目前面临的经济困境,是欧洲乃至绝大多数西方国家都在面临的共性问题。面对着疫情、战争、逆全球化潮流等等变局,以英国目前在国际舞台上的经济体量和影响力,不论是谁上台,其政府已经很难用一己之力改变大局走向,而只能是在狂风巨浪中顺着风势水势把握住船舵,能力保大船不翻已属幸运。

        (文章发于2022.8.15总第1056期/2022年第30期《中国新闻周刊》杂志    作者:曲蕃夫,作者系政治评论人,剑桥大学社会学系博士候选人,英国保守党华人之友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