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问丨比尔格特·凯尔纳：中西方如何共同保护西藏梵文写本？

       中新社北京8月14日电 题：中西方如何共同保护西藏梵文写本？

　　作者 比尔格特·凯尔纳 奥地利科学院亚洲人文与思想史研究所主任

　　中国西藏的梵文写本是佛教主要文化宝藏之一，在全球的地位举足轻重。佛教这一世界宗教如何起源？佛教教义、修行和组织如何形成并传播到中亚和东亚？要理解这些问题，西藏自治区梵文写本不可或缺。

　　在南亚次大陆，佛教作为一种重要的文化和知识力量，在出现逾1500年后的13世纪逐渐消失。加之印度气候湿润，印度佛教文献虽丰富多样，但保存不善。因此，要理解佛教的文献和历史，只能依靠亚洲其他地区保存的写本。

　　现存写本中，西藏自治区梵文写本规模最庞大，内容最全面，据报道共有约6万叶，其中绝大部分尚待研究。

布达拉宫内保存的梵文贝叶经。李林 摄
 

　　研究人员对这些珍贵文献及其内容进行了漫长的研究。其中一项具有决定意义的工作，当属中国藏学研究中心与奥地利科学院于2004年1月签署的协议。双方的总体目标是深入理解佛教历史和佛教文献，以及佛教和佛教文献在藏族文化和文明中发挥的作用。

　　协议生效近20年，取得了重要进展，促进了中奥之间的研究合作和出版合作，包括研究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图书馆保存的梵文写本影印本，将西藏自治区梵文写本的研究成果刊载于《西藏自治区梵文文本系列丛书》，并由中国藏学研究出版社与奥地利科学院出版社联合出版。

　　合作研究的对象主要是文本，即写本的内容，亦称书面信息，因此可依托复制品开展研究，即影印本或数字图像。由于佛教文献数量庞大、内容多样，研究起来必须具有专门知识。近几十年来，中国梵文研究取得了非凡进步，尽管如此，全球范围内愿意并能开展此项研究的学者数量仍然有限。为实现研究目标，开展国际合作是最恰当的方式，甚至是必要方式。

　　2005年，《西藏自治区梵文文本系列丛书》第一卷出版。仅18年后，第二十五卷即将面世。系列丛书的研究重点是校勘过去没有梵文版本的文本，其中有些曾以中文或藏文古译本的形式存在，但多数梵文文本从未被世人所知。制作这些梵文文本的校勘本是一项耗时的工作，研究人员需要对文本的创作和传播的历史背景进行彻底和全面的研究。由于这些文本内容新颖，研究人员提出了许多与文本语言和文本内容相关的新的学术问题，且经常需要对现有假设进行批判性质疑。在研究工作困难重重和研究专家数量匮乏的情况下，18年来本系列丛书能出版二十多卷，堪称惊人之举。

　　中奥合作的研究成果，主要涉及佛教哲学和密宗佛教两个领域。这两个领域对于藏传佛教的历史同样重要。奥地利科学院关注佛教哲学，特别是关注因明学鼻祖陈那及其后继者法称的因明学文献。而密宗佛教对印度后期佛教和藏传佛教产生了深远影响，其梵文文献浩如烟海，但大部分尚未校勘。21世纪初，全球涌现出一批优秀的学者团队，愿意迎难而上，着手研究西藏自治区的梵文新写本。

　　在因明学领域，双方合作研究取得的第一项重大成果，是以梵文形式出版了法称的几乎所有主要作品。在印度哲学中，法称是最伟大和最难懂的思想家之一，对印度和藏传哲学产生了深远影响，其影响力常与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对欧洲思想的影响力相提并论。法称的所有主要著作，现仅存于西藏自治区梵文写本。研究人员基于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图书馆的写本复制品副本，首次以梵文形式校勘了他的三部作品：《量抉择论》《因滴论》《观相属论》，以及天主慧对《观相属论》所做的注疏。第四部作品《成他相续论》正在校勘中。

　　在因明学领域合作的第二项重大成果，涉及胜主慧对陈那的《集量论》所做的注疏《集量论疏》。陈那的这部作品，是整个因明学传统的奠基之作，《集量论疏》是《集量论》这部作品唯一现存的印度注释。陈那的《集量论》共六章，没有保存梵文版本。陈那圆寂后约250年，胜主慧为其作品做注疏，为陈那的简明论证提供了历史背景，并引用了许多其他文本。这些被引用的文本主要源自非佛教的印度哲学学派，很多已经失传，因此胜主慧的注疏《集量论疏》是一份宝贵的历史资料。

　　《集量论疏》共六章，由维也纳专家和日本专家共同研究。其中两章已经出版，一章即将付印，其余三章正在校勘。在对第一章的校勘做评时，德国莱比锡大学教授艾利·弗兰科(Eli Franco)曾预言，该出版物将真正革新整个印度哲学以及佛教哲学的研究。

　　除了在因明学传统取得重大成果以外，中奥双方的合作在其他印度佛教哲学思潮中也取得了成果。世亲的著作在本体论、心理学和宗教领域对后世佛教思想产生了深远影响。在中国藏学研究中心的写本复制品基础上，我们首次校勘了世亲的梵文版《五蕴论》。安慧对《五蕴论》所做的注疏，也首次以梵文形式在《西藏自治区梵文文本系列丛书》中出版。

　　此外，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图书馆还保存着《实义疏》的写本复制品，《实义疏》是安慧对世亲的《阿毗达摩俱舍论》所做的注疏。这个重要的注疏目前正在研究中，合作开展此项研究的学者包括了德国和日本的学者，以及现任中国藏学研究中心研究员的李学竹博士。

　　在印度佛教哲学的其他领域，合作研究取得的另一项成果涉及中观思想家月称。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图书馆收藏了一份月称的《入中论注》写本复制品，《入中论注》是月称唯一一部表达自己的中观观点的著作。这份写本复制品包含了《入中论》的偈颂和自注。《入中论注》第六章，也是该书最长的一章，对佛教哲学的历史意义重大。

　　在密宗佛教领域，《西藏自治区梵文文本系列丛书》也有许多出版成果。第一个成果是日本人文信息科学研究所佛经研究室研究员苫米地在维也纳完成校勘的《一百五十颂般若经》，是东亚密宗佛教中最有影响力和最受推崇的经典之一。苫米地还与罗鸿合作出版了《金刚萨埵成就法》的校勘本，此书是一本密宗修行手册，由密宗作者月称所著，对印度密宗佛教和藏传密宗佛教产生了巨大影响。当时，罗鸿取得了北京大学的博士学位，在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工作，他在维也纳、汉堡和那不勒斯的学者指导下开展了这项研究。随后，他出版了《〈佛颅续〉第九至十四章》的校勘本，这部经典系瑜伽母怛特罗密续，密宗佛教追随者普遍将其视为最高等级的密宗经典。同年，罗鸿博士还出版了著名学者无畏藏护对这几个章节的注疏。

　　迄今为止，中奥双方的研究合作主要集中在哲学文献和密宗佛教文献方面。然而，我们尽可能地发挥了专家们扩大合作的意愿和能力，因此在其他领域也取得了一些成果，所涉领域包括佛经和佛教教义文献以及赞颂。目前，很多合作项目还在进行当中。

　　2004年签署的中奥合作协议，推动了对西藏自治区梵文写本内容的合作研究，在过去20年中取得了重要成果，带动了更广泛领域的研究开展，得到了其他国家学者的参与，为加深理解佛教在多个领域的历史作出了实质性贡献。现在，《西藏自治区梵文文本系列丛书》已成为西藏自治区梵文写本校勘本的主要出版平台。

　　学者之间的合作已经增加，在中国和国外均是如此。开展研究工作必须进行知识交流，但有时仍然因无法访问相关机构而受到限制。此外，需要根据当前的学术标准制作一份关于西藏自治区梵文写本的综合的描述性目录，这项工作还未开展。得益于西藏大学首任校长次旺俊美教授2006年至2011年间主导的贝叶经保护项目，许多写本的彩色图像已经以影印本形式出版。最近出版的《西藏自治区梵文文本系列丛书》和其他几种出版物表明，有利的形势促进了对这些写本内容的研究。

　　过去20年的合作证明，西藏自治区梵文写本具有重要的历史和文化价值。鉴于这一文化财富不可胜数，中奥的合作只能算是一个开始，期待这项研究的合作范围不断扩大。

 

【作者简介】

　　比尔格特·凯尔纳(Birgit Kellner)，奥地利科学院亚洲人文与思想史研究所主任、教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