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问 | 赵聪:当“古风”遇到现代,中国民乐如何“火”到海外?

时间:2022-08-08 21:12:20来源: 意大利侨网


        中新社北京8月8日电 题:当“古风”遇到现代,中国民乐如何“火”到海外?

  ——专访中央民族乐团团长、琵琶演奏家赵聪

  中新社记者 高凯

  提起国乐,很多人的第一印象是传统、风雅,如今这一艺术形式已越来越以新的样态出现在人们面前。当“古风”遇到现代,在一系列的跨界碰撞中,有越来越多海内外听者开始接近和热爱民乐,助推民乐“火”到海外。

  中央民族乐团是海内外规模最大、艺术最完备的综合性国家级民族音乐表演团体。乐团团长、著名琵琶演奏家赵聪多年来一直致力于民乐的现代化表达,以“弹指之间穿越古今,无问东西自在无边”为座右铭。这句话的前半句契合她对琵琶演奏的艺术向往,后半句则代表了对民乐的理解。

  中新社“东西问”栏目近日专访赵聪,探讨传统民乐蕴含的中华文化精髓,以及这一艺术形式如何以创新融合觅得更多现代表达。

  现将采访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与其他乐器相比,您认为琵琶在艺术表现上的最大特点和魅力是什么?

  赵聪:琵琶被誉为民乐之王,这件乐器拥有极其丰富的表现力,60多种演奏技法,表现方式千变万化。以最具代表性的文曲和武曲为例,听者可以从文曲《春江花月夜》的弦音中感受到轻舟荡漾、春风吹拂、江水涟漪,甚至水气和花香;也可以从武曲《十面埋伏》的铿锵里感受到两军交战的烽火狼烟,还有刀光剑影的局部特写,层次丰富,画面逼真。

  从艺术的角度讲,琵琶的可塑性极强,无论是演绎细腻柔美还是坚毅刚强,它都能驾驭自如。

  中新社记者:琵琶这件乐器沿丝路落脚中国,演变成现在的艺术形式,其与中国文化特质、审美的关联在哪里?近年来琵琶也在不断发生新的改变,对此您怎么看?

  赵聪:琵琶源自波斯,同样的源头,在西方演变成了吉他,选择了各种和弦的演奏;到中国后,在文化浸润之中,琵琶逐渐融入东方审美的根脉,成为一种符合中式内在表达的乐器,人们更喜欢韵味,喜欢去表现人与自然之间超越言说的和谐。

  相对于和弦的各种强弱对比、更加复杂的表现,中式乐器更青睐余音袅袅的美感,讲究气韵生动的哲学意境。演奏者发掘琵琶所能展现的不同音色,靠特别的音色启发听者的想象力,于简单隽永中寻求变化,以韵味和留白激发想象。就像水墨山水,只有黑白两色,但又变幻无穷。

  这么多年来,为何琵琶始终为大家所喜爱?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从演奏方法到作品的表达方式,琵琶改变的脚步从未停止。当然,所有“变”的前提是审美韵味的传承,这是琵琶的根脉所在,即琵琶启发听者想象的DNA里的东西不会改变。

以敦煌莫高窟112窟“反弹琵琶”形象为依据所创作的《反弹琵琶舞》。<a target='_blank' href='/'>中新社</a>记者 赵隽 摄
以敦煌莫高窟112窟“反弹琵琶”形象为依据所创作的《反弹琵琶舞》。中新社记者 赵隽 摄
 

  中新社记者:作为琵琶演奏家,您先后到过欧洲、美洲、亚洲、大洋洲的五十多个国家及地区,向世界传递中国民乐之美。您如何看待民乐的国际化表达?

  赵聪:最初我在海外以演奏传统曲目为主,很想把纯粹的中国民乐介绍给世界,随着交流越来越频繁,我开始尝试琵琶和当代音乐的碰撞和交融。因为我发现在世界音乐版图中,传统音乐全加在一起可能只占15%或更少的份额,剩下的听众群属于流行音乐。为了让琵琶受到更广泛的喜爱,我一直在学习了解流行音乐的国际表达方式。

  中国民乐相对而言和声少一点、旋律多一点,西方听众对这种旋律可能多少会产生一些距离。如果我们把西方的和声和节奏作为底色,在创作时加上东方的韵味和旋律,就会更容易让外国听众接受。

  民乐走向世界,和人们对美食的接受有某种共通之处。很多人都是从加一点西化处理的融合菜开始喜欢上中国美食,然后一点点习惯并最终迷恋上地道的中国菜。很多时候,跨文化的艺术品鉴需要一个过程。

  中新社记者:海外观众更容易接受现代、新潮、跨界的琵琶作品,还是传统曲目?哪一种传播方法更有效?

  赵聪:近年来确实有不少民乐作品“火”到海外,原因要一分为二看。一方面,中国的民族器乐确实非常了不起,有跨越千年的文化底蕴,《十面埋伏》等经典作品的艺术感染力让海外观众叹为观止。

  另一方面,中国也涌现了很多新的民乐作品。比如我创作的《丝路飞天》完全是交响的概念,其中有琵琶的声音。这种中西之间的碰撞,让听众在自己熟悉的场域感受到属于琵琶的、有些陌生的表达,旧雨新知交织在一起,会更触动人心。

  这是两个层面的推广和传播,起到的效果是不同层面的,都非常有意义。我在演奏一些传统经典作品时,感觉像在透过琴弦和远古先人对话,那种共鸣很神奇、很默契,也很自豪;在弹自己的作品时,因为它是源于自我、属于当下的表达,会有一种最直接的力量。

《乐鸣东方》赵聪与上海爱乐乐团交响音乐会。<a target='_blank' href='/'>中新社</a>发 受访者供图
《乐鸣东方》赵聪与上海爱乐乐团交响音乐会。中新社发 受访者供图
 

  中新社记者:您担任中央民族乐团团长后,乐团有了很多新动作,比如通过短视频传播民乐等,为何开展这方面尝试?近年来很多民乐演奏家尝试做跨界融合,可否分享您对此的体会?

  赵聪:注重创新一直是中央民族乐团的重要传统。网络的发展给人们的生活带来巨大改变,虽然舞台演出是乐团的主阵地,但通过大大小小的屏幕传播民乐也是非常重要的途径。

  2019年以来,我们尝试与短视频平台合作,发起名为“了不起的国乐”的活动,参与的人很快破亿,网友把自己演奏的国乐作品传上来,或者线上观看我们的演奏,感受民族音乐的魅力。我们还将在网络上推出“音乐地图”,希望把中国各地的原生态民乐与流行音乐元素相结合,以短视频形式展现给海内外观众。

  关于民乐跨界融合,我始终认为真正的融合是全新的创作,不仅是碰撞,还要有相互激发和彼此成就。

  比如,中央民族乐团成立了由12个女孩组成的室内乐团,取名“俪人行”,她们的表演在年轻人和海外观众当中接受度很高。近期她们和德国一个管乐团实现了跨时空合作,中国姑娘选择的曲目是民乐《掀起你的盖头来》,德国乐团采用爵士音乐的形式,两者的碰撞融合非常出彩,既有和声又有韵味,共同完成了年轻化、无界限地表达。

“俪人行”演出剧照。<a target='_blank' href='/'>中新社</a>发 受访者供图
“俪人行”演出剧照。中新社发 受访者供图
 

  另一个跨界创新,是我最近创作的第一部以民乐呈现元宇宙概念的作品《三星堆·神鸟》,这部作品是受三星堆的启发,结合元宇宙概念创作的一支琵琶曲,琵琶在其中展现出全新的样貌。这部音乐作品还将与一位法国当代艺术家以过去十年宇宙数字信息呈现的视频作品相结合,两者碰撞出一个崭新的视听作品。

  中新社记者:您认为民乐在走向国际的路上面临怎样的挑战?中央民族乐团未来有怎样的进一步规划?

  赵聪:我觉得相较演奏人才,作品面临的挑战更大。一段时间里,我们大量地学习西方交响乐,很多创作是用西方的表达方式来写中国音乐。在此基础之上写出来的作品有其先锋的一面,但从根源上说,与民族乐器很难贴合。

  随着中国各领域发展不断取得新的成绩,人们越来越珍视传承弘扬本国优秀传统文化。很多作曲家除了继续吸收国际营养,也更重视对本土文化根源的发掘。建立在了解自身前提下的艺术创作,才能真正表达自己。近年来不少年轻作曲家已在这方面做出有益尝试,很多作品用的是“琵琶自己的语言”。

  对于中央民族乐团而言,一方面我们要继续在舞台上的传承,推动传统艺术的当代表达,另一方面也希望搭建平台,让海内外听众能从更深的层面去了解国乐,感受东方文化的魅力。

“青衫渡”男团组合。<a target='_blank' href='/'>中新社</a>发 受访者供图
“青衫渡”男团组合。中新社发 受访者供图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特别注重国乐的年轻化和国际化呈现。除了“俪人行”,乐团还打造了一个叫“青衫渡”的男团组合,成员是“90后”演奏者,正与创作了很多经典香港武侠电影配乐的胡伟立先生合作,希望能碰撞出吸引年轻人的火花。不管是“俪人行”还是“青衫渡”,他们与生俱来的东方气质和开放自信的时代风貌,相信将受到海内外观众的青睐。

  受访者简介:

  赵聪,中央民族乐团团长;著名琵琶演奏家;国家一级演员;中国音乐家协会第九届理事会理事;北京大学艺术总团顾问;美国斯坦福大学首位艺术访问学者;首届国家艺术基金资助作曲家;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中宣部“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优秀学科带头人。先后出版个人专辑《卡门》,《聆听中国》,《经典永恒》,《琵琶新语》。个人创作琵琶协奏曲《丝路飞天》、琵琶协奏曲《福吉天长》、琵琶组曲《乐鸣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