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问·镇馆之宝 | 吉琨璋：三千年前晋侯鸟尊诠释“晋”从何处来？

        编者按：

　　国宝之美，穿越古今，器以载道，恢弘万千。每件珍稀文物背后，都凝聚着古人的匠心智慧，镌刻着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见证着中外文明的交流互鉴。从2023年2月20日起，中新社“东西问”推出“镇馆之宝”系列策划(二)，藉专家探究文物之意涵及其背后故事。

　　中新社太原2月22日电 题：三千年前晋侯鸟尊诠释“晋”从何来？

　　作者：吉琨璋（山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员）

　　山西文物久负盛名，出土文物中又以商周青铜器尤为耀眼。其中，最大亮点当数山西博物院镇馆之宝——晋侯鸟尊。山西博物院文物共有53万件(套)，晋侯鸟尊缘何成为镇馆之宝？又如何诠释“晋”从何来？

　　鸟尊问世竟是源自一场“劫难”

　　20世纪80年代中期，大量古墓葬、古文化遗址、古建筑遭盗掘破坏，盗坑累累。

　　晋侯墓地也未逃脱厄运，9组19座晋侯和夫人的墓葬有8座被盗，18座陪葬墓有10多座被盗，其中就有晋侯鸟尊所在的编号为114号的墓葬。

　　由于盗掘者使用炸药爆破，随葬的青铜器遭到严重破坏，鸟尊就在其中，被炸得四分五裂、首尾异处。

晋侯鸟尊的诞生地——山西曲村天马遗址全景图。山西博物院 供图

　　2002年，上海博物馆组织晋侯墓地出土青铜器展览。作为晋侯墓地青铜器中造型最美、时代最早、体量也偏大的鸟尊，自然备选其中，不过需要修复。修复时遇到一个难题，就是鸟尾巴少了一截，而这一截决定着尾巴的朝向，是里卷还是外卷？

　　大家反复斟酌、对比，从鸟尊造型出发，认为鸟尊是一个复合体，其上半身无疑是大凤鸟，其尾部是一个大象头部的造型，尾巴正是大象的鼻子，觉得还是朝里卷比较合适。

　　晋侯鸟尊一经问世，引起轰动。然而，它尾巴的卷向始终是个问题，有人依据山西出土的商周时期鸟形造型青铜器，如翼城大河口霸伯墓地的西周鸟形盉等，提出有可能外卷。

晋侯鸟尊在墓地出土时。山西博物院供图

　　也许是天公作美，考古人员在翻检一堆青铜碎片时，意外发现鸟尊缺失的那截尾巴。其后，山西博物院再次组织对鸟尊整修。结果证明，当初尾巴朝里弯的设想和修复方案完全正确，尾巴回归原位，鸟尊恢复如初。

鸟尊在上海博物馆修复。山西博物院 供图

　　藏在鸟尊前世里的故事

　　晋侯鸟尊距今三千年，古代欧亚大陆东西文明的交流刚刚启动，中华文明正在步入礼制时代。仔细端详，它整体呈凤鸟直立造型，鸟头作回眸状，尖喙上扬，高冠耸立，凤眼圆睁，眼神投向远方，上卷的两翼间是饱满的前胸，硕壮的双腿，扇形的齐短尾微微翘起，双爪紧紧扣地，身上饰羽纹和云纹，一副卓然于世的神态。

　　鸟尊盖内有铭文：“晋侯乍向大室宝尊彝”，这是破解鸟尊秘密的钥匙。

　　“晋侯”是指制作鸟尊的主人；《尔雅·释宫》曰“宫谓之室，室谓之宫”，又说“室有东西两厢曰庙”，“大室”或者说“太室”就是太庙，指晋国的宗庙。

　　“宝”是珍贵、宝贝的意思，关键是“尊彝”二字。《周礼》讲到“尊彝”是青铜盛酒器，用来盛放酒浆的，有六尊六彝，六尊包括献尊、象尊、著尊、壶尊、大尊、山尊；六彝包括鸡彝、鸟彝、斝彝、黄彝，虎彝、蜼彝。

　　尊彝如何使用？根据《周礼·春官》记载，每年在四季固定时间有大的祭祀活动春祠、夏禴、秋尝、冬烝以及小的祭祀活动闲祀、追享、朝享，祭祀中要迎接神灵。把酒洒在地上，奉给天神地祇祖先，是祼礼。祼礼用彝，朝践、再献、馈献礼用尊。尊和彝相配使用但有别，尊高于彝，六尊六彝又各自依祭祀规格分高低。

　　我们细审晋侯鸟尊的造型，属于尊，是六尊中的“象尊”，在六尊中位列第二。

　　何为“象尊”？是指或鸟形或兽形或鸟兽复合体的想象动物的象形器，背上开口或顶部开口，有盖。晋侯鸟尊，以凤鸟为整体造型，背部立有小鸟，尾部呈象首形，集鸟兽于一身，构思奇妙，正是象尊之形。

　　晋侯鸟尊用来盛什么？

　　它长30.5厘米、宽17.5厘米、通高39厘米，是用来盛放酒浆的，酒是商周时古人祭祀先祖的重要礼品。祭祀之酒主要是醴、鬯，醴是用稻米蒸熟而酿成的甜酒，酿制一宿而成，含渣滓未过滤的浊酒；鬯就是黑黍米酿成的酒。鬯酒以彝盛，醴酒用尊盛。晋侯鸟尊是尊属，应该是用来盛放醴酒的。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鸟尊是摆放在晋国宫室宗庙的重器，作为最重要的礼器，用以盛放祭祀时献给神的醴酒。

　　如此重要的宗庙祭祀用器，是谁做的？为何能道出“晋”从何来？

　　鸟尊出自曲村—天马遗址北赵晋侯墓地的114号墓，经考古学家考证，墓主人是晋国第一代晋侯——燮父。燮父的父亲就是山西家喻户晓的唐叔虞，叔虞被封到了位于晋南的古唐国，在周王室的爵序中，唐为伯，燮父继位为唐伯，改国号为晋，晋国爵序也提升为侯，燮父称晋侯。鸟尊盖内铭文中的“晋侯”就是燮父自称。这个“晋”字是迄今为止考古出土最早的金文“晋”字，见证了燮父改唐为晋的历史。

　　位于曲沃、翼城之间的曲村—天马遗址，是晋国在西周时期的都城所在地。这里有晋侯墓地、晋国高等级贵族墓地、平民墓地，尤其是晋侯墓地，考古发掘了9组19座晋侯和夫人的墓葬，出土大量青铜器、玉器。这些出土文物进一步证经补史，令西周时期晋国国君排序得到进一步证实，晋侯墓地的发掘对研究晋国早期历史非常重要。

　　三千年，晋侯鸟尊保持着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与优雅，静静向人们诉说着过往，而不在乎后人给它加多少光环。

　　作者简介：

　　吉琨璋，山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员、北京大学古代文明中心客座研究员、中国考古学会会员、中国文物学会玉器专业委员会理事、中国玉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山西省考古学会顾问。主持和参加多项重大田野考古发掘，其中绛县横水西周墓地发掘获2004年度“十大考古新发现”及国家文物局颁发的2004年度田野考古一等奖，晋侯墓地1号车马坑发掘获2006年度田野考古三等奖，曾参加大型考古发掘报告《乔村墓地》编写，主编《中国出土玉器全集·山西卷》，著有《中国玉器通史·周代卷》，2021年作为嘉宾参加央视“中国考古大会”《探秘晋侯墓地——寻找西周时期晋侯世家》录制，多次应邀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香港中文大学、台湾“中研院”史语所、美国斯坦福大学等讲学及参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