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问·名家坊丨丁立人：世界棋王的“矛盾与统一”

       中新社阿斯塔纳9月4日电 题：丁立人：世界棋王的“矛盾与统一”

　　中新社记者 张硕

　　2023年4月30日，哈萨克斯坦首都阿斯塔纳，中国国际象棋创造历史的一天。在当天进行的2023国际棋联国际象棋世界冠军赛快棋加赛中，中国棋手丁立人力克俄罗斯棋手涅波姆尼亚奇夺冠，成为现代国际象棋历史上第17位男子个人世界冠军，也是中国第一个国际象棋男子个人世界冠军。

　　这次夺冠，将年仅31岁的丁立人放置在了巨大关注中。面对成为公众人物的现实，丁立人会觉得尴尬和害羞，甚至会本能地躲开赞美。

　　从4岁开始进入“64格的浩瀚宇宙”，到加冕世界棋王，丁立人用了27年。他常说，自己是个“矛盾体”，一面理性、克制，充满合理性；另一面敏感、多虑，想打破一切规矩。也正是这种性格，驱使丁立人不断取得突破，让他觉知“向上攀登的路永远比站上巅峰更令人心动”，让其“宇宙之外”的世界逐渐立体、丰盈。

　　“人要走过多少条路，才能成为男子汉……我的朋友，答案在风中飘散……”丁立人很喜欢鲍勃·迪伦的这首歌，迈过“而立之年”的丁立人仿佛已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王冠太沉重”

　　现在的丁立人，多半时间待在杭州，为即将到来的第19届亚运会做准备。

　　此时的丁立人，已经慢慢找回内心的平静和原有的生活秩序，这和数月前的感受有些不同。

　　彼时的他，刚刚结束2023国际棋联世界冠军赛全部赛程，带着世界棋王的荣誉继续赶往罗马尼亚参加2023国际象棋超级巡回赛，连续高强度国际赛事带来的疲劳、夺冠后引发的高度关注，让丁立人有些不适应。

　　“王冠太沉重”“还没有完全习惯被关注的生活”，夺冠后的丁立人一度感觉压力很大。他笑言，有时看到自己夺冠的视频会不好意思，然后下意识地猛喝一口水。“朋友总笑我，一紧张就不停喝水。”

　　“会感到不自在，我不喜欢成为主角”，但丁立人也清楚地知道，“这对国际象棋来说是好事”。他在夺冠当天曾对记者说，“希望用自己的微光，默默影响到那些和自己一样热爱下棋的人。”

　　国际棋联主席德沃尔科维奇在评价丁立人夺冠时也表示，这将为中国年轻棋手的成长带来积极影响。

　　“向上攀登的路永远比站上巅峰更令人心动”，丁立人想要将顽强的状态延续到亚运会上，这是自己接下来最重要的任务。一向低调的他，甚至为自己定下了争夺一枚亚运会金牌的“小目标”。

　　“先好好准备亚运会，然后参加2025年的卫冕冠军赛。如果输了，就继续参加下一年的世界冠军候选人赛。”丁立人表示，“至少未来两年，我还会坚持下棋”。

　　“挺住就是一切”

　　很久以后，当丁立人回想起在阿斯塔纳战胜涅波姆尼亚奇的那一刻，是否依旧会动容？

　　4月初，丁立人来到哈萨克斯坦，开启了漫长的世界冠军赛之旅。前后历时22天，多次经历艰难时刻，从落后到追平，从绝境到逆转，结束比赛的那一刻，丁立人以手掩面，在座位上久久没有起身。“就是控制不住地哭”，记者当晚在休息室看到丁立人时，他的眼圈依然微微泛红。

　　赛场上，丁立人是出了名的“扑克脸”，喜怒不形于色。这一次“扑克脸”哭了，也许是登顶之路走得并不轻松。

　　丁立人的加冕故事要从2022年讲起。受新冠疫情影响，丁立人当年连续错过国际象棋世界冠军候选人赛资格周期，最终依靠等级分递补得以入围。为了获得入围资格，他曾在一个月内下了28盘慢棋并保持不败。候选人赛中，丁立人在最后一轮力克美国名将中村光获得亚军，而当时获得冠军的正是涅波姆尼亚奇。

　　按照惯例，获得候选人赛冠军的涅波姆尼亚奇才有资格向时任世界冠军卡尔森发起挑战。过去几年间，挪威人卡尔森一直占据着“世界棋王”宝座。直到2022年7月20日，他在蝉联5次棋王后公开声明将不再卫冕。

　　随着卡尔森的退出，丁立人再次递补获得世界冠军赛参赛资格，并最终在快棋加赛最后一分钟，绝杀涅波姆尼亚奇夺冠。

　　两人年龄相仿却棋风迥异。在评价二人的较量时，丁立人的教练徐俊对记者说，俄罗斯是传统国际象棋强国，两人实力相近，外界一度以为会以和棋收场。“比赛越到最后越是神经紧张，拼的就是意志力。丁立人内心坚定，情绪稳定，且棋路精准细腻，赢得比赛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在徐俊眼中，丁立人“细腻、执着、冷静”。丁立人也觉得这种顶级棋手之间的较量，是对棋手脑力、体力、心理的多方位挑战。“哪有什么胜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在家人朋友的鼓励和陪伴下，我撑到了最后。”

　　比赛结束当晚，团队工作人员将丁立人团团围住，庆祝胜利。站在一旁的丁立人母亲看着儿子，眼睛有些湿润，“特别高兴能看着他走到今天，知足了。”她对记者说。

　　“我是一个矛盾体”

　　1992年，丁立人出生于浙江温州。父母给他取名“立人”，取意他们喜欢的儒家名言——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丁立人3岁那年，国际象棋传奇人物科尔奇诺伊前往温州与女子世界冠军谢军进行了一场友谊赛。这场比赛在当地很多孩子心里埋下了下棋的种子，其中也包括丁立人。

　　从4岁开始，丁立人走进国际象棋的浩瀚宇宙。孩童时代的丁立人坐着还够不到桌上的棋盘，他就跪在椅子上琢磨棋。“小时候能摆一天棋，什么事情都不关心。”9岁到17岁，他将全国锦标赛各个年龄组冠军收入囊中。也是在17岁那年，丁立人因成绩突出入选了中国国家队，并在全国国际象棋个人锦标赛上夺冠，成为当时最年轻的中国国际象棋特级大师。

　　2012年，丁立人第一次代表国家队参加国际象棋奥林匹克团体赛，锋芒初露，被当时的中国男子国际象棋队主帅叶江川评价为“一把尖刀”。两年后举行的第41届国际象棋奥林匹克团体赛上，这把“尖刀”与队友首次为中国队捧回冠军奖杯。在国际棋联2014年公布的国际象棋等级分数中，年仅22岁的丁立人等级分数排至中国头号棋手位置。

　　随着丁立人在阿斯塔纳站上国际象棋世界之巅，中国的国际象棋也实现了夺取女子个人世界冠军、女子团体世界冠军、男子团体世界冠军、男子个人世界冠军的“四步走”战略。这一战略从提出构想至今，走过了35年的跋涉之途。

　　多次经历“大场面”的丁立人，常说自己是个“矛盾体”，一面理性、克制，充满合理性；另一面敏感、多虑，想打破一切规矩。他迷恋专心的状态，又享受破局的快感。

　　少年丁立人曾在选择学业还是继续下棋上面临抉择。在与家人商量后，他决定休学一年，专心钻研下棋。此后，丁立人又觉得不能只有下棋，便进入大学学习了自己喜欢的法律专业。

　　一路走来，丁立人也曾对下棋有过畏惧和抗拒。有段时间，他接受人工智能训练，“感觉一些棋局都被研究透了，没意思了”。

　　自认为下棋以合理著称的丁立人，给自己找了一位棋风不拘一格的助手——匈牙利特级大师拉波特。“他给我带来很多新意，提供了很多开局新想法，带给我很多启发。”

　　“以前觉得国际象棋最大的迷人之处在于它的复杂和深奥，有许多内容值得研究，现在觉得下棋本身就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丁立人觉得，中国棋手最大的优势在于认真和严谨，短板可能在于缺乏创造力。

　　大多数时候，丁立人说自己“羞于谈野心，也不喜欢表达自己”“这会被视为一种不成熟的表现”，为此他甚至故意蓄起了胡茬，让自己显得沉稳一些。但对于中国国际象棋“一哥”的称呼，丁立人又微笑着说，“实至名归，这没什么好谦虚的。”

　　生活中的丁立人喜爱运动和阅读，他也像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一样，有自己喜欢的偶像。“我很欣赏尤文图斯的前锋小基耶萨。”在去阿斯塔纳比赛前，他在自己的房间里贴了一张小基耶萨张开双臂、仰天庆祝的海报，“我喜欢他的动作，但没有那个霸气。”

　　不过，经历了阿斯塔纳一役后，丁立人又有了些改变，“这次比赛是一个很重要的时刻，让我感觉自己成熟了不少，也让我决定继续走下去，比之前更加坚定了一些。”